村后那片古田畈
杨敞
2022-10-30 11:459256阅读

老家大唐街道上下文村村后,有一片古田畈,占着村里“靠半”的田地,对于一个偏僻山村来说,已算是很大的一畈土地了。作为传统村落的重要组成部分,这里是村民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资源依托,也是一处生生不息的精神家园。


古田畈整体呈东高西低之势,大小不一、形状各异的水田,阡陌纵横的田塍和爬满了“绞编藤”的田磡,播种的季节、收获的季节,或在晴雨冰雪时光,构成了一幅幅美丽又变幻着的动态山水画图。

要说这片古田畈,倒也没有确切的地域界限,笼统可指村居东部这一畈田地。从离村最近的“后畈”,村东的“龙头山脚李家湾”“陈村门口”“友竹院”一带,村东南方向的“龙头顶”,往北与坎头村田地交界的“松蓬”“官厅”一带,似乎都可列入这一范围。若是再算上“陈村畈”和“养马塘下”这些田地,其区域范围则更为宽泛了。

这片田畈没有成于何时的文字记载,但早在元、明时期,官府对全县土地用“千字文”进行地块编序,往北拓展到觉彼庵前、葛家岭脚,往南到上山湾及上周道村一带,往东到石桥头及鸭娘坞等地,均属于“深”字号地块,原来早在那个时期,这畈田地已经有了自己的“身份证”。

田畈中的水田,村民更多用“丘”来表示,一丘田、两丘田……每丘水田往往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名字,有以该水田所在位置称呼的,如“四房背后丘”“麻车丘”“书院丘”“坟前方丘”“养马塘下丘”等;有以某处地标物命名的,如“桕树丘”“朴树丘”等;也有以水田田亩数称呼的,如“二亩”“三亩”“五亩”等。这里的“亩”字,方言常读成“ḿ”音。尽管山里人田地不多,大块头田照样存在,如“七亩”“十亩”等,在这一畈“深”字号区域中,甚至出现了“廿四亩”这样的超大水田。同一田畈甚至某一小区块内,难免有面积相同的水田,于是赋以方位字加以区别,如“庙基三亩”“塘下三亩”“后溪三亩”及“里两亩”“外两亩”等。

水田的面积一般以亩、分计,也有不少计算到“厘”。山区人家水田资源稀缺,祖先把一些“水浆”尚可的山地,能造田的全都充分开垦出来了。那些“小几分”甚至不足一分的“地角落田”,有的不过二、三锄头柄长,有的狭窄处连一个稻桶都难以放置,却也往往形状奇崛,有“尖嘴不溜”的,有形如丝带或“条肉”的,因此也多以其形状命名,如“秤钩形”“犁轭形”“马尾巴”“长流”“薄刀丘”“火把丘”“葫芦丘”“小长丘”“肋条丘”等等。水田还有以原所有人姓名称呼的,如“大昌丘”“小木丘”“元校丘”“老发丘”“浩定三亩”,以及以土质命名的“黄泥丘”“烂秧田”等,村上至今仍沿用着这些名称。

山里的水田好不好,要看光照、土格,更要看水浆,即“来头水”状况,一些溪边堰口田自然具备这一条件。山区土地资源稀有,水资源更是宝贵,每当夏季用水高峰,或遇特别干旱时节,因溪堰口或上下丘“田缺”放水,发生争吵是常有的事。好在山里人自古有“水要放进自家田里,酒要倒在对方碗里”的说法,白天两人为争放田水,闹得不可开交,甚至动手叉了拢来,晚饭二、三人或许又会坐在一起,主人拿出囥了些年头,平时有点舍不得喝的自家精致“高粱烧”,这时“拼命”争的是朝对方碗里倒酒水。酒一落肚,在半醒半醉中,在你请我让中,白天的恩怨往往也随之烟消云散。

说到水田的来头水,一个古田畈,古溪流自然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。村后的这畈水田,有一条自村居东南方向流向西北角、贯穿整个田畈的小溪,叫“后溪”,溪名的来历,推测因溪流在整个村居后面而来。后溪是石渎溪东源的一条支流,源自陈村坞和阿娘坞两条小溪流,至陈村门口交汇,以下这段遂成后溪。

同整个古田畈一样,后溪流淌至霞纹村西北侧入石渎溪,差不多有近三、四十米的落差。沿溪有大大小小的古堰坝,最上端原有一条“八字堰”,也叫“青石墶堰”,向两个区块供水,一路是北侧李家湾区域,另一路是后溪南侧几丘大田。自溪而下的一些古溪堰,“红石墶堰”“朴树堰”“二亩堰”“破四亩堰”“后溪三亩堰”等,足有十来条。这些堰坝,有的已毁损,失去了原有功能,更多的仍在默默奉献,发挥着其应有的价值。

堰坝并不是自然形成的,而是一项项水利设施,不要说“都江堰”之类巨大的水利工程,乡村溪流中小堰坝的形成,同样需要花费一定的人力、物力,从中也凝结着人们的智慧和创造。堰坝下由于水流冲击所形成的水潭,每逢夏季大旱,这些不起眼的小水潭,村民“牵车”的“牵车”,“踏车”的“踏车”,往往能使旱情缓解“个把星期”,或许正是救命的一潭水。堰下的水潭还是一个个露天浴池,夏季,忙碌了一天的村民,三五人不约而同地拿着换洗的背心、短裤,肩搭一块“大脚布”,来到这些堰潭,边洗澡边谈天说地一番,在不知不觉中,洗去一天的劳累,涤去一时的烦恼。

水田的灌溉水源,除了溪堰,古田畈中还分布着“中央塘”“荷花塘”“后塘”“三马塘”“马叫塘”“养马塘”等等池塘,这些池塘大小不一、形状各异,是专门为农田灌溉而筑建或开挖。每个水塘有特定的灌溉区域和对象,推测为当初建造水塘时,所建立的一种“谁投资、谁受益”的权益保障机制。雨水充沛之时,溪里放一点、田里溢一点,盛满一塘水,以供往后日常作物用水。

陈村门口原有的“麻车塘”和十亩丘的“长井孔”等,这些田头或田后的小水塘,其功能一般供所在田块应急抽水、挑水浇灌之需,也有在田间劳作完工,“进畈”前洗涤一下“脏桶”、锄头之类农具之用。而“马叫塘”“三马塘”等水塘,容积则要大得多,筑有高高的堤坝,灌水地域相应也大些,往往要管一个小区域用水。这些水塘中,“养马塘”是最大的一个,明代修编的《暨阳蕾山杨氏宗谱》中已有文字记载。“马叫塘”形状有些特别,以往只觉得不圆不方,如今摄友用高空摄像一照,原来是一个还算标准的“爱心”塘。“马叫塘”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塘,由于其地处村东龙头山下,相传开挖之时突然“吼”的一声震天响,村民请教“地理先生”是什么声音,答曰“马叫”,“马叫塘”之名于是传承了下来。

这片古田畈中,旱地的比例并不高,李家湾算是较大的一片。龙头山西麓一些山地,20世纪五十年代末期,已开辟成了茶园,与陈村畈的沈家山茶园,合称为村里的两只“金畚斗”,集体化时期,凭着这两只金畚斗和村上的唐屏山茶园、仙留山茶园等几只“银畚斗”,村里的一些生产小队才有了一元多的年终分红值(每十个“工分”折合可兑现的现金值),着实羡煞了邻村的一些村民,也因此吸引了众多外村的漂亮姑娘成为我村的媳妇。山脚零零碎碎一爿爿旱地,按季节交替种些小麦、油菜、番薯、“鲁姐”(高粱),也套种些罗汉豆、细蚕豆、南瓜、冬瓜和洋番薯之类蔬菜作物。从村后经过马叫塘去村东山岙明代古刹西林禅寺,李家湾是必经之地,这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,当年渎溪乡校的进步教师,以及在渎溪乡一带活动的中共地下党员、地方武装人员,时常沿着这条小道,去西林禅寺参加秘密集会、进行军事训练以及隐居避难,因此这里也留下了不少红色的足迹。

村后的这片古田畈,是我熟悉的一方土地。少儿时期,溪沟里翻石蟹、摸小鱼,田后磡挖泥鳅、抲黄鳝,还有田塍上无数次地穿行玩耍、麦地空弄偶尔的“抲抲青虫”,似乎历历在目。总忘不了那秧苗的青翠、稻谷的金黄,也曾记得龙头山满山的茶园和旱地上的麦浪。我期待回到老家,能见到那满畈满垄成熟了的高粱,更期待倒上一小盏村里特制的“诸山佳酿”,品味着那份特有的甘醇与沁香。

评论·5
读友_E7HYM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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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浙江2022年11月2日
浮燥的当下,还能如此静下心,深挖细究乡土文化,做功德事,令人佩服。
读友_8QEBX9
来自浙江2022年11月1日
浓浓的乡土味飘逸着浓浓的故乡情!
读友_8QRNT9
来自浙江2022年10月30日
好文,拜读了!
读友_EHJVG9
来自浙江2022年10月30日
古田畈,好田畈。
读友_EPQLJ9
来自浙江2022年10月30日
大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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